相比此前故弄玄虛的“猜猜我是誰”、“我是你領導”以及冒充親友的“匯錢救急”,甚至“涉嫌洗錢”、“醫保、社保異常”等簡單粗暴的“1.0模式”,所謂的“2.0模式”,就是精準的知道被騙者的相關情況并借題發揮,獲得其信任繼而得手。
以徐玉玉為例,其上當原因之一是她的確接到了教育部門發放助學金的通知,而騙子也聲稱要發放給她一筆助學金。
類似的模式其實不僅僅出現在教育系統。作為平安車險的客戶,在上海陸家嘴上班的陳文(化名)就剛剛攤上了一起類似的“精準”電信詐騙。
但令陳文不解的是,騙子精準地獲得了她的相關數據,這已絕非猜測、瞎蒙所能獲悉,而且這些數據與一般被泄露的電話信息已不可同日而語。其實可能泄露這些信息的部門,就那么兩三個,按說查起來應該不難,但為何相關騙局依然在日復一日的上演?
8月26日下午,“殺人電話”案的多名犯罪嫌疑人落網,案件告破。而同樣因電話詐騙離世的大二學生宋振寧,相關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也已被鎖定。
“真希望這樣的偵破速度成為常態化,類似的案件永遠不要重演。”陳文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。
車險客戶已成重災區
上述兩起案件之所以引起陳文特別的關注,是因為她也剛剛遭遇過一次類似的電信詐騙。
據陳文回憶,就在7月底,她在停車場與一輛轎車發生刮擦,在按流程報警并打電話給平安保險公司后,一切照常進行。
就在車輛事故定損后的第二天,陳文就接到一個自稱平安保險公司財務李先生的電話,對方準確地報出了她的車牌號、出險日期、出險地址和大概的定損價格。
“對方說平安這邊跟農行合作,可以辦理快速理賠。但需要我去農行ATM機打一個賠付單號,他們直接把保險的賠付資金先打給我”陳文回憶道。
對方報出如此精準的信息,第一次辦理車險理賠的陳文對此并未懷疑,她找到一臺ATM機,并按這位“李姓財務經理”的提示操作。但隨后,她發現進入的是英文操作界面,而且相關指令是轉賬給對方,并非所謂的收款操作。
“好在認識英語,我就問了下,對方就在電話那頭大聲說快點操作,否則時間來不及了!”陳文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,立馬掛斷電話,并且報了警。
但接電話的警員對此似乎早已司空見慣,甚至跟她開起了玩笑,“終于騙到一個認識英文的人了,你這屬于被詐騙未遂”。
“關鍵是這些信息怎么泄漏出去的,這個鏈條不找出來,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上當”陳文認為。在她看來,結合大數據和“精準營銷”特點的“升級版”電信詐騙,其迷惑性更強,詐騙成功概率更高,涉及金額往往也會更大,“要不是恰好認識英文,難說自己不會上當”。
另一位上海車主趙霞(化名)亦十分明確, “肯定是我們的信息被賣了”,其經常接到自稱平安保險的電話,“都是指名道姓叫我爸聽電話”。但其父的個人信息只在電信局注冊、社保中心等官方平臺登記,為什么會有陌生人來電呢?
對此,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致電平安車險客服人員,對方表示“每天都能接到幾例類似的投訴,今年估計都有1000多例,公司內部也在核查,現在網絡這么發達,我們也不清楚騙子怎么得到信息的。”
平安車險同時強調,“公司的車險理賠款都是直接打到客戶的銀行賬戶上,絕對不會說去ATM機上取現”,“我們的官方電話都是95511開頭的,加上區號,不會出現其他固定電話。”
雖然平安保險早已向公安報警,也向客戶發出提醒公告,但仍有不少客戶上當受騙,少則幾萬,多則千萬。
“大數據”從何而來?
事實上,在整個汽車服務鏈條上,暴露在騙子“槍口”之下的已不僅僅是車險客戶,買車一族也頻頻中槍。
家住山東菏澤的張云,至今仍對兩年前的一次遭騙經歷耿耿于懷。當年他買了自己的第一輛車,但提車還沒過幾天,就有個電話打過來,告訴他政府最新推出了購車返稅政策,需要他去ATM機上按提示操作領取這筆錢。
張云隨后的經歷與陳文如出一轍。但不同之處是,張云一下子被騙去近3萬元錢,盡管第一時間報了案,但結局也仍是一樣,至今未見下文。
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曹遠澤律師關注電信詐騙案已有多年,他還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,十年前的電信詐騙,是從東南亞和臺灣地區傳過來的,但是現在如此精準的手法,是2014年后才出現的,“不過本質上都一樣,只不過騙子的手法更高明了”。
在前述受騙者看來,這類利用受騙對象最新的動態數據信息開展“精準詐騙”的手法,的確稱得上“高明”,但核心還在于他們怎么獲得的這些數據信息,而不是他們本身有多高明。
從剛剛告破的徐玉玉被騙案就不難看出,四名被抓的犯罪嫌疑人最大的不過35歲,最小的才19歲,并非人們傳統印象中老謀深算的江湖騙子形象。
那么,讓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能夠頻頻得手的“大數據”究竟從何而來呢?又是什么人在向外泄漏這些信息呢?
一個驚人的現象是,類似的數據交易在互聯網上幾乎已成為一個半公開的市場。
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QQ群搜索“數據”、“車險”、“保險”等關鍵詞,立馬就跳出“車險數據通報”、“一手車數據”、“小區業主豪車數據交換”等相應群組,分布在江蘇、上海、湖南、浙江等各地,個人隱私就像菜市場的蔬菜一樣被隨意挑揀,按價出售。
“保險電話銷售員的收入比較低,都是拿提成的,流動性也很大,很有可能倒賣信息” 曾在保險公司呆了十年的員工張亮(化名)透露,此外,保險公司的技術外包人員,也有機會接觸到系統的賬號密碼,然后拷貝復制客戶信息。
而安華金和數據庫安全專業人士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,這類信息泄露主要有三種途徑,一類是被黑客入侵公司系統,第二類是內部人員泄露信息,第三類則是負責開發和測試的外包人員泄露信息,他表示,“平安車險的信息泄露也不排除是第三方所為。”
曹遠澤發現,此類數據倒賣交易已然形成一條灰色產業鏈,“他們的團伙有著明確的內部分工,倒賣信息的,專門負責獲取,詐騙組,專門負責打電話,與全國各地的受害人聯系,騙錢;后勤保障組,專門負責提供詐騙所需的電話卡、取錢用的銀行卡、進行詐騙的網絡電話線路、植入木馬的網站等。”
但實際上,具體到前述幾樁案件,此類動態信息泄漏,幾乎可以鎖定到固定的幾個環節,涉及到的部門及人員也相對明確。按道理從泄漏信息的源頭查起,案件的破獲難度相對就會低很多。
而事實上,別說破案,立案情況都難言理想。
“一般立案的不到10%,很多都不能立案”曹遠澤指出。陳文的報案最終就因詐騙未遂而未予立案,至于究竟是誰泄露的她的信息,對方今后還會不會繼續泄露她的信息,她已不敢再往下想。